顾墨卿

（五）螳螂捕蝉，黄雀在后

建安五年正月，在跟袁绍虚与委蛇之间解决掉吕布张绣等肘腋之患后，曹操终于要准备跟这个雄踞河北的少年好友决一雌雄了。为此，春节休沐后，曹操帐下诸人皆忙于备战。荀攸来找过“荀彧”几次，然而都被他不咸不淡地给挡了回去，就连好脾气的荀攸也忍不住跟他发生了些争执。这一切却都落在了对门府邸中的有心人眼里。这日朝会后又是去司空府议事，荀攸依旧看起来一脸呆滞地寡言少语，没有人注意到荀彧从他身旁经过时他紧张地望了曹操一眼皱紧眉头。陈群奇怪地发现最近郭奉孝行为似乎检点了许多，没有故意用言语气他，整个人似乎低调了许多。曹操开始就对袁绍的军事部署询问众人的意见，荀攸建议先集中兵力速攻刘备，说完面色古怪地看了“荀彧”一眼。

这几天的旁观足以让张良、陈平和范增把握这个时代的天下大势了。张良在前次时将荀彧桌案上的“四胜四败”交给了曹操，这次便打定主意不说话。陈平明白张良的顾忌，便道：“公达此言甚是。袁绍优柔寡断，不会迅速作出反应。我军应该趁刘备人心未归，立足未稳，迅速进攻，然后再回师对付袁绍，这是改变腹背受敌的最好机会，决不能失去。”

“贾诩”站在文官列末置身事外不置一词。曹操也并不去问他，而是看向了程昱，程昱便建议先派一员大将守白马。曹操采纳了他们的意见，又对武将们进行了分派，便让大家散了。

回到尚书台，张良已能娴熟地处理诸多事务，陈平作为司空军祭酒，职务清闲，便也跟他一起。“子房，你真的想辅佐那个皇帝吗？”将公文书简递给张良，陈平一边磨墨一边低声问道。张良抬头环顾四周无人，收起那副温和的笑颜，眼神如剑般锋利，坚决地点头。陈平还想说什么，但张良已经冷静地开口：“陈平，我并不是想辅佐谁，也不是为了刘邦，只是……”

陈平叹了口气。他明白，毕竟大汉朝的创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。四百年须臾而散，汉室江山倾颓至此，心有不甘的，何止子房一人。但他们本不属于这个时代，也许明日梦醒，征鼓催人，楚汉烽烟犹存，又何必做些徒劳之事，伤人也伤“己”。郭嘉和荀彧，这两人决不会反叛曹操，他们能擅自就改变别人的人生么。

张良伸出手来握住了陈平研墨的手，看着他的目光清澈平静如水，他微微一笑道：“但求无愧本心。”

“好。我帮你。”

张良继续看着公文，忽的一顿，执笔划出了这样一句话“前日，陛下召见董国舅，因西都救驾之功赐予锦袍玉带”，望向陈平道：“这个陛下，似乎很不喜欢人提起在西都时的困顿，怎么忽然因为救驾之功行赏赐呢？况且，这件事过去四年多了吧，现在赏赐不嫌迟么。”陈平挑起嘴角不屑道：“一看就有猫腻。这件事就交给我吧。”

这日，曹操头风病发作不能理事，一面派人召太医吉平来诊治，一面将荀攸和郭嘉叫来帮忙处理出征前的军务。吉平照例给曹操针灸，针灸得差不多时，药也煎好了。曹操头疼稍有好转，接过药就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。这时，荀攸带着一队兵士急匆匆地跑进内室，看着曹操手里的空碗颤抖着问：“主公把药喝了？”这时吉平哈哈大笑：“哈哈哈！你来晚了！狗贼曹操，今日合该命丧于此！我吉平虽死，无愧于大汉！”

“主公！擅长解毒的太医到了，主公感觉怎么样？”这时陈平带着几位老太医走了进来，曹操已经口吐黑血说不出话来，只是双目圆瞪怒视吉平。

“来人，把吉平拖下去砍了！”荀攸含怒下令道，他走近床榻担忧地看着主公青紫的脸色，心里一团乱麻。这件事，不会是那个“张良”做的吧。他是汉臣，有理由也有条件谋划这件事，但，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。

这时，传来急报说工部侍郎王子服、长水校尉种辑、国舅董承带着数百人马往皇宫去了。尚书令荀彧率禁卫军前去阻拦。荀攸却忐忑不安，上前请命道：“主公，小叔一人，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，攸请领兵前去帮忙。”曹操紧闭双目轻轻挥了挥手表示同意。

“主公，这里有几丸解毒的药丸，是平日宫中常备的，请主公服用。”太医令把过脉后叩首道，“还好吉平所下之毒较为常见，尚在这解毒丸效用之内。”

陈平端了碗清水，让曹操服药。果然服下之后胸闷便好多了，也不吐血了。休息了一会儿，又有急报传来：尚书令荀彧保护住了陛下，乱党三人却趁乱逃脱，退往南门去了，荀令君和荀军师都前去追赶。夏侯惇将军已控制住了乱党的家人。

曹操听了反倒觉得有些奇怪，二荀都跑去追乱党了，按道理应该有一人回来禀报具体情形才对。可能是公达不放心文若吧。曹操刚刚解毒，有些疲累，不愿深思。

忽然，张辽快步走了进来，禀报道：“主公，陛下不见了。”

曹操惊得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，急切地问道：“怎么可能？！”

张辽看了曹操一眼，低声道：“荀令君真的和乱党是一伙的。”

陈平皱眉，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。一时之间又想不到什么。

“这不可能！文若怎么会！”曹操脑袋嗡嗡作响，身子打晃，陈平赶紧扶住了他。“文若真的……来人！张辽，抽调三千守军随我去南门！”

“末将领命！”张文远一身玄甲抱拳应诺。许褚护卫在曹操身边，众人皆往南门而去。

在曹操中毒后，各门守将便关闭了城门，南门守将是于禁。他紧急部署好守军，便看见一大队人马朝着他的方向奔驰而来，他立刻下达了战斗准备。那群人却是荀令君带领的，于禁便让将士不要放箭，亲自下城墙去问道：“不知令君为何带兵至此？咦，荀军师这是怎么了？”

张良义愤填膺地回答道：“刚才工部侍郎王子服、长水校尉种辑趁乱打伤了公达，一路南逃，定是改头换面扮作百姓，趁着城门未关时偷出城去了！”

“主公是命你们去追击捉拿乱党么？”于禁看着这几百禁军打扮的兵士。

张良点点头，急切地说道：“是的，烦请将军打开城门。”

于禁不疑有他，吩咐开城门，就在张良的人马将将出得城去之时，张辽的声音远远传来：“快关城门！主公有令！不得放一人一马出城！”

这时张良等人已上马飞驰出城，于禁手无足措，下令放箭。呼吸之间曹操张辽带着追兵已至。眼看张良挟持着荀攸带着皇帝就要逃脱。

这时，一阵马蹄声起，张良发现自己被包围了，是曹操麾下张绣统率的西凉铁骑。他冷冷地盯住了对方大旗下那个文士的身影。

“张子房，好久不见。可还记得老夫？”贾诩策马而出，脸上尽是嘲讽和仇怨得报的快意。偏执的神情和话里的深意令他一下子明白了计划的疏漏之处。

他和陈平没想到，同样来到这个时代的，居然还有第三人。

而且还是个仇家，范增。

这时，被打晕的荀攸清醒过来，听见了范增的话。曹操也围了上来，远远的望着那个白衣胜雪的背影，他不能接受这个人的背叛，不过还好……他不是荀文若。

“主公什么时候知道的？”荀攸高声问道。曹操策马近前，看着那张熟悉的脸，纤细柔和的眉毛、漆黑如墨的眼眸此刻神情清冷锐利。记忆中的荀彧，即使是死守甄城的那次，他执剑立在断壁残垣之下面对着血流成河的战场，杀伐果决的同时依旧是温和清雅的样子，像是偶尔沾上血迹的玉玦。面前这人更像是冰，锋芒锐利又飘渺绝尘。他真的不是荀文若。

曹操拱手道：“阁下自称是张良先生，在下无意冒犯，只是人间之事，先生何必掺和呢？何不放下执念步入轮回？”

张良没有回答，依旧平静地端坐在马上。

“哼，张良，你利用王子服董承等人吸引注意，瞒天过海，却不知老夫早已知晓你的谋划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，你们已经被包围了，乖乖投降吧。”范增一挥手，包围圈又缩小了几分。

可张良却笑了起来，他轻抚马的鬃毛，斜睨着范增说：“我的计谋，破绽是不是很大？”范增愣了一下，他不知道面前这人还能留下怎样的后手。

“世人皆知我张良用计只设阳谋，因此我的计谋都有着很大的破绽。”张良转过头来望向曹操的方向，“可我知道，我并不用想得那么周全，因为有他在我的背后，这些破绽就是杀招。”

“陈平！”范增惊愕地瞪大眼睛，看见“郭嘉”露出了熟悉的狐狸般的奸笑。

曹操难以置信地来回看向张良和“郭嘉”——陈平。许褚紧张地护卫在主公身边。

“呵呵，是我。”陈平眯起眼睛笑着说，“吉平的毒是解了，可我又下了毒。不过这药并不致命，只是每个时辰会发作一次，七日后毒发身亡。”

曹营众人惊呆了，连忙围上了查看主公状况。曹操倒没觉异样，仰天冷笑道：“是那清水？果然高明，不愧是号称擅长阴谋的陈平。”

“放他们离开。我给你解药。”陈平一指张良众人，又掏出一个小瓷瓶。

曹操的话音里带上了嗜血的决然：“传曹丕前来。”

“主公！”

“今日便是死在此地，也不能放皇帝离开，否则我曹氏基业必将毁于一旦。传曹丕来！”

正僵持不下时，荀攸忽然道：“留侯，攸冒昧请问，当年假如韩王成没有被霸王处死，留侯是留在阳翟做韩王司徒呢，还是跟随汉王争夺天下？”

张良闭上了眼睛，半晌没有说话。

“当日留侯选了汉王，今日为何不能选我家主公？留侯智计深远，难道看不到而今天下能安社稷黎民者，非我家主公莫属。汉家天下已经绵延了四百余年，留侯，当世已非汉初，你又在执着什么呢？况且，你又有什么权力用我小叔的身份行如此大胆叛逆之事？”

空气又胶着了起来。陈平忽然说道：“子房，你已做了你该做的。别再勉强了。”

荀攸的质问仍萦绕在张良脑海里，张良终于答道：“我会帮汉王夺取天下。”他的眼中蕴含着深意看向曹操，嘴角勾起一抹笑：“但如果是荀彧，你觉得他会怎么选择？”

曹操没有说话，但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恐慌。他知道荀彧会怎么选，这么多年他一直不去想这个问题以为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，他们是知己是朋友，但荀彧是大汉的尚书令，而他曹操，不会永远都是大汉的司空。他们不是同路人，不知道还能一起走多久。

这时，陈平笑了起来。他一挥衣袖拿出两封信，望着曹操沉声说道：“曹司空，你问我和子房为何要掺和人间之事，因为，他是大汉的留侯，而我是大汉丞相！我们想让你知道，这巍巍四百年大汉江山，不是那么容易篡了的！”

曹操不悦地哼了一声。

陈平环顾四周，在场的有曹氏众人还有汉室忠臣，乃至被乔装改扮的汉家天子。他狐狸般的眼睛眯了眯，狡黠地笑道：“曹司空，幸运的是，我还是郭嘉，子房也还是荀彧。所以这里有两封信，并没有寄出去。一封是写给荆州刘表的，一封写给江东小霸王孙策，均是以天子名义召诸侯讨曹勤王。你觉得如果我真的寄了，他们是会来，还是不会来呢？”

荀攸和众将僵住，曹袁两家正陈兵官渡，大战一触即发，若是此时后方有人来袭……

“刘表，不过是坐谈客罢了。孙策新并江东，所诛皆英豪雄杰，然而孙策轻而无备，早晚有一天会死于刺客之手。”荀攸勉强回答道，却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，似乎这话不该他说。

张良轻轻回了句：“此乃上策，中策是联络新野刘备，下策才是下毒挟持。”

说道下毒，众人又紧张地查看曹操的状况，曹操依旧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一点事也没有，可见陈平说的毒药也是吓唬人的。“哈哈哈哈！”曹操一甩披风仰天大笑道，“有幸见到良平二位先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，今日也算是收获颇丰啊！”他看看荀攸，又看看程昱刘晔说道：“都学着点啊。”程昱刘晔两人尴尬地笑了几声。

忽然，天地变色，风云骤起，天上轰隆隆地落下几道雷来，惊得人仰马翻。一片混乱之中只听见荀攸慌张的喊声：“小叔！你怎么了！文若？文若！”

荀彧、郭嘉、贾诩三人被那天雷震得昏死过去。